有一种勇气叫发声

2014年06月24日11:31  罕见病发展中心   收藏本文     

  第一天看见龙飞,感觉他是个很安静的人,除了偶尔会笑嘻嘻望着你说话,别的时间都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今年25,比我大两岁,但脸容长得实在太年轻,言行间也不时透露稚气。

  从刚跟他会面开始,我就在一旁偷偷地打量这个阳光的大男孩,他的样子很秀气,尤其眼睛特别好看,但看来看去,实在没有哪里像个病人的,更别说一个罕见病人了,它不像别的罕见病有让人一目了然的病征。只要得到正确诊治,患者表面上和一般人几乎一样,如果排除其他并发症的因素,其实只要一直打针吃药就能维持正常状态,而且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要用的药也不算贵,因此大部分确诊的卡尔曼患者都得到了良好的治疗。但即使如此,这群卡尔曼综合征患者大都对自己的病讳莫如深,可能他们真正的伤痛,并不在身体上,而在心灵上。

  在百度百科上初步认识这种疾病后,大概可以理解为和多数卡尔曼患者会选择隐瞒自己的病,特别在中国这种特别看重“传宗接代”的国度,卡尔曼患者不得不顶着巨大的社会和家庭压力去做治疗,并不惜加重用药,期盼得到生育能力。我暗暗猜测,“爱”与“性”这两个话题,是贯穿卡尔曼患者一生的禁忌核心,很难摊开来谈,却不能不谈。

  第一天来增城找他,他正在一个泳池边摆摊,为他所工作的社工中心做宣传,好不容易等活动结束了,在跟着他去超市买菜做午饭的途中,他漫不经心地问我,你对卡尔曼氏综合征的了解有多少呢?我有点措手不及。支吾了半天,我还是把我知道的东西一一说出来了。嗅觉缺失,无法自己产生性激素,青春期停滞,生殖器官比一般人小(可以想象我越说越小声)……相信我,我一直是个对什么都不太顾忌的人,但那个时刻我还是紧紧盯着他的脸看,假如读出他有半点不悦或尴尬我便会立刻打住,但等我战战兢兢地把话说完,只见他平和地笑着点点头,表示我说的都对,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会采访到不一般的好故事,因为我遇上了一个内心强大的采访对象,在这张平静的脸上,我读到了一种对命运的超然态度。

  两岁时,龙飞便离开了父母,由奶奶抚养到九岁,十六岁时又离开父母独自回到增城念书,一直被卡尔曼的并发症困扰着,龙飞多次走到鬼门关旁,却又被拉出来了,其中一种并发症是心脏病,九岁时做的手术,六个一同做手术的人中只有三个活下来了,他是其中之一,随后还一直被癫痫困扰,多次休学,到大一更辍学了,龙飞的专业是临床医学,本想当一名医生的他,最终还是被卡尔曼的并发症毁掉了梦想。不过相比起这些并发症,更让他难受的,是连自己到底患上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初中时,身边的同学都开始进入青春期了,而自己的身体依然毫无动静,旧照片上的他有一点胖,总是带着腼腆的笑容,像个中性化的女生。他也不像别的男生一样开始对异性感兴趣,于是慢慢地,他和同学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甚至会有男生来欺负他。直到23岁确诊卡尔曼前的这段时间,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段黑暗岁月。

  卡尔曼氏综合征很难被确诊,主要是因为此病真的很罕见,龙飞是老K之家的发起人之一,经过两年的调查和统计以及患者前辈多年的累积,已在这个病友互助组织登记的卡尔曼患者只有300个人,其发病的几率男性是1/80000,女性则为男性的1/5。因此很多医生对这种病都不了解,其次它的病征也容易与生长发育迟缓混淆,于是医生只给卡尔曼患者开些保健类的药品,或者干脆被牵去男科做增大手术,严重延误了治疗时机。龙飞在求医期间,曾一度被误诊为生长发育迟缓、缺乏钙/锌引起的疾病、营养不良、厌食症、贫血发育不良、甚至是白血病等等。

  跑上百度卡尔曼贴吧看一看,你会发现病友们基本上是二十几岁左右才开始去医院找自己的病因。在同龄孩子进入青春期的这几年,他们因羞于向父母启齿,于是独自困惑为何自己的性器官不像常人一样发育,为何自己没有第二性征。可以说,卡尔曼群体大都生活在一种有口难言的痛苦中,并一点点地把自己的世界封闭起来——对家人,他们怯于说出自己身体的秘密,父母对自己早日结婚生子的盼望成为一种无形压力甚至造成负罪感;对于同龄人,他们面前有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外表和心智的不成熟,让他们成为人群中的“异类”;对于爱人,他们更是顾虑重重,害怕多病的身体无法扛起一头家,害怕无法给予对方完满的性生活,更害怕无法生育后代会毁了另一半对未来的希望。

  当然以目前的医疗技术,卡尔曼患者还是有一线希望去获得生育能力的,但孩子遗传这个病的几率也有的。龙飞的想法是,他不希望自己再生一个小卡尔曼出来。

  龙飞对婚姻的态度或许过分消极了,但在我再三追问之下,他还是坦白如果能找到真爱,当然希望在一起,希望结婚,他表面上的抗拒态度,或许只是一种自我保护吧?他渴求一个真正能接受自己的灵魂伴侣。龙飞之前追求过两个女生,第一个在北京,同是罕见病人,但因为双方距离实在太远,特别是内心方面的远,因此不得不分手;另一个同在广州,比龙飞大四岁,两人在一起半年,到最后女方提出结婚,他拒绝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她,可能只是希望有个人陪我,后来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应该,若是不喜欢就别勉强在一起。”他在分手后的几天跟我说,“也许我只是太孤独了。”

  孤独并不仅仅指缺少一个爱人的陪伴,他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卡尔曼病人。在卡尔曼群体中,他是少有的一个主动走出来公开自己身份的人,他跟家人朋友说,跟公司同事说,跟恋人说,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详细地向大家介绍自己的病,在两三个病友的帮助下,组织了老K之家,向更大众普及这种罕见病。

  对他来说,正常的生活不代表就是好的生活,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的缺陷真的会活得更舒服一点吗?确实,卡尔曼不说话,他们总能把自己隐藏好,但龙飞却有不得不说的缘故。他还记得两年前自己终于确诊此病时的兴奋,这次确诊,解除了他长时间对于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疾病的恐惧(他甚至一度被误诊为白血病),于是他希望找到更多未能确诊的患者去解开他们的疑惑,帮助他们接受正确治疗。他在网上卖力宣传积极正面的治疗信息,每次到医院看病都要到内分泌科、男科和泌尿科转一转,向医生派发罕见病资料,打听有没有类似病症的病人,问是否能帮到他们?他一直独自执行这些任务,看似是些无私的付出,其实也算一种自我救赎吧。

  龙飞真是个很勇敢的人,他永远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而在正常人的幸福面前退却,他会承担那些他该承担的责任,也会争取那些他爱的人,其实这种英勇,可能连一个普通人都未必能做到。我们虽然本能地抗拒疾病和死亡,可该发生的事情又如何抗拒?但比起无法被社会接受,无法被自己接受才是痛苦的根源,坦然面对不完美的自身,打碎自己筑起的保护墙,才能迎接更宽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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