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一把尖刀,让这位即将毕业的哈尔滨医科大学硕士生倒在血泊中。原本,还有几个月,他就要去香港读博士。他想做一名不收红包的正直的医生,还希望在狼疮肾炎方向研究一辈子——医学生之死
当穿着白色医生袍的王浩开始值班时,他并不知道,不远处,17岁的少年李梦南和一把尖刀正在逼近。
王浩只是安静地坐在风湿免疫科医生办公室里距门口最近的位置,面朝墙壁。然后,甚至连一丝求救的声音都未能喊出,3月23日下午4点半左右,李梦南的水果刀插进了王浩的喉咙,割断了他的大动脉。这位即将毕业的哈尔滨医科大学硕士生,倒在了血泊中。
3月26日,王浩实习所在的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为他布置了一间安静的灵堂,人们红着眼圈来此献花、悼念。一个此前与他并不相识的本科生特意从家里赶来,走进灵堂前,这个穿着便服的女孩有些担心:“我来不及穿‘白服’(白大褂),这样会不会不够庄严?”
人们都知道,照片里那个28岁的年轻人再没有机会穿上心爱的“白服”了。而在一些同学看来,“他那么喜欢学医,那么想当医生,本应该是我们中最有前途的一个。”
事实上,早在去年12月,他就通过了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的博士生面试。从香港寄来的录取通知书也许就将在这些天抵达,他会在8月份前往那座城市,并获得每月1.6万港币的奖学金。他未来的导师T M Chan从新闻里得知王浩遇害后发来邮件,“多希望这不是真的。我们一直在等待他到这里读博。”
按照这个年轻人的人生规划,他将在香港读博,未来还想去美国做博士后。朋友们都记得,王浩一直信心满满,“我喜欢风湿科,这里有太多疑难杂症了,我要多做实验,把这些病因都找出来。”
但如今,梦想被永久搁置了。
3月24日一早,有人悄悄在他办公桌上放了11枝白菊。“我们都觉得,白色就是最适合他的颜色。”朋友孙心毅低声说。
这个身高1.82米的年轻人喜欢白色,也喜欢穿白衬衫和白球鞋。朋友唐莹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回忆,王浩的白球鞋总是“每日一刷”,白到连女孩子都不敢伸脚和他比。
在亲友眼里,他最喜欢的,却是自己白色的医生袍。父亲和弟弟还清晰地记得,王浩读研究生一年级的暑假,特意将“白服”装进行李,带回内蒙古赤峰老家,让家人看看自己穿白大褂的样子。
他是个瘦高个儿,戴着金属框眼镜,脸上总带着笑容。“帅极了!”50多岁的父亲红着眼圈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回忆。
还有一次,学生们都穿着“白服”走在校园里,一个同学开玩笑似地搭了一下王浩的肩膀,却被他立刻推开了。然后,王浩指了指穿在身上的医生袍,一语不发地大步向前走去。
“他的意思或许是,穿着这件衣服,就应该有医生的样子。”人们后来这样推测。
在大学的某段时间里,他也曾像很多医科生一样迷上日剧《白色巨塔》,可接下来的讨论气氛却不那么融洽。
“财前医生可真厉害,技术特别好。”同学说。
“你怎么能喜欢他呢?他为了钱可是不择手段。”王浩显得有点惊讶,“我喜欢里见医生,他很正直。”
这并不是王浩唯一一次描述自己心目中理想医生的样子。在朋友们看来,他做人纯粹,“黑白分明”,简直“像从古代穿越过来的”。王浩曾经告诉唐莹,“等我当了医生,一定会对患者很好很好,绝对不收红包和回扣。”
可事实上,他并没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遇害前,他仅仅在风湿免疫科度过了3年实习时光。
据哈医大新闻中心称,经警方初步审理,李梦南出生于1994年5月,父亲是服刑人员,他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去年,李梦南就曾因患强直性脊柱炎前来住院治疗。23日上午9点多,他再一次在爷爷的陪同下来到哈医大一院。
他们并没有去门诊,而是直接走进住院处5号楼的风湿免疫科。在科室副主任赵彦萍看来,这是很多老患者的习惯,他们并不挂号,而总是直接找到住院医生免费就诊。医生们后来告诉媒体,第一次诊断时,李梦南被发现可能患有肺结核。医生建议他先到专门治疗肺结核的哈尔滨胸科医院检查。
可赵彦萍后来听同事们说起,李梦南从胸科医院回到哈医大一院后,却发现自己将一项检查结果遗忘在上家医院,不得不返回领取。当他再次回到医大一院时,医生们认为,强直性脊柱炎药物治疗可能会导致肺结核患者引发感染,甚至有生命危险,属于用药禁忌症。
赵彦萍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病人那时希望住院,但她和另外一位医生先后看了片子,认为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
李梦南和爷爷离开了医院。但半个小时后,他却带着水果刀独自回到了这里。
当李梦南举起刀时,他也许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名叫王浩。他不知道,这个穿着白袍的实习生已经和朋友约好周末去学游泳,并且正在焦急等待一份来自香港的录取通知书。他还不知道,王浩一直期待着下个月在学术研讨会上见到自己未来在港大的导师,为此,他用了不少时间练习英语口语。李梦南更不知道,这个遇害者打算在狼疮肾炎研究方向下一辈子的功夫。
为了这样的目标,医学几乎占据了他整个生活。以至于在他大学的恋爱经历里,“一起上自习”都成了主要节目。
这个在女孩们眼里“又高又帅”的年轻人上课时总是坐在阶梯教室面对讲台正中间的位子。期末考试前,他的笔记最厚、最全,教科书上也画满了老师讲的重点。200多人的大课,很多人会抢着复印他的笔记,后来,王浩干脆留了一份笔记在复印室。
平时,他讲话温柔,富有绅士风度。但朋友孙心毅却发现,只要谈到医学,他就会变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可在3月23日傍晚,他却没能给世界留下一句话。倒在血泊里的王浩并没能令李梦南停手,据一位目击者向媒体回忆,那个未满18岁的少年又袭击了另外三人,他甚至绕着桌子挥刀追砍一个女医生。
仅仅就在两三分钟后,李梦南逃跑。王浩被抬上轮椅,直奔重症监护室。几十个医护人员就守候在监护室外,走廊里一片哭声。
当时也守在那里的同学李宏颖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回忆,事后想起,当时按压、抢救了那么长时间,监测仪器上的数字却没有改变,他们完全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抢救仍在继续。
直到最后,监护室里的人绝望地看到,“输进去的血全从刀口里流出来了”。家人后来得知,其实就在遇害后的十几分钟,王浩就已经失去了生还的希望。
接近两个小时后,一位护士长从监护室里走了出来,她哭着让“大家冷静一点”,“现在得拔管了”。
这也意味着,抢救结束,宣告死亡。
这就是儿子最后的时光,王浩的父亲一边抽烟一边流泪。从儿子租住的小屋里整理的遗物,如今就堆在他身后。
与朋友们描述的“浩哥”很像,他的家当再简单不过了——一部没有装游戏和电影的笔记本电脑、几麻袋书、半麻袋衣裤鞋袜、小半米高的手写笔记、一摞摞的复印资料、几幅毛笔字。
他的房间里有两个衣柜,一个早已被书塞满。另一个里面挂着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一件衬衫以及一套只有参加学术研讨会时才舍得穿的西装。在家人看来,“空荡荡的,让人心酸”。
除此之外,他只有一个灰色的熊宝宝暖手包了。
事实上,就在遇害当天中午,王浩还曾给父亲打过一个电话。那一天是他奶奶73岁的生日,“我要祝她生日快乐。”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通电话。4个多小时后,意外发生。除王浩外,王宇医生术后诊断为重度开放性颅脑损伤,另一名医生右面部外伤,还有一名女博士生受头外伤。目前,病情最重的王宇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3月26日中午,当中国青年报记者走进这间斜对着电梯的医生办公室时,一切看起来普通又平静。栗色的木门仍然开成45度角,来往的人们一眼就能看见王浩坐过的位置——一个磨损得厉害的电脑桌。尽管事件只过去了3天,但这个科室的医生、实习生仍然不得不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工作。
门外,一个外地女病人用手机打给朋友诉苦。病人们仍旧不需要敲门就可以走进这里,询问病情,领取检查结果。
到了午休时刻,这个房间终于安静下来,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
“我(对李梦南)也不是恨得不行了。”赵彦萍停顿了一下又说,“他还只是个孩子。”
而李宏颖则闭上眼睛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回忆着自己见王浩的最后一面。
23日下午4点半左右,她刚刚买完饭走回医院大楼,突然看见,医生们推着一个轮椅上的伤者飞快地向前跑,大喊着:“急诊!让让!让让!”
伤者仰着头,血流满面。这使得她没有发现,那人就是与自己一起实习了3年的同学王浩。她也没有看出伤者猩红色的袍子曾是纯白色的,“全是血,他的衣服上全是血。”(记者 赵涵漠)(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唐莹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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