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伤痛 多少感动

2013年03月26日17:56  健康管理杂志  

  -------- 北京首例SARS诊断者刘又宁教授不得不说的话

  采访、编辑/段琳娜 

  2003年3月1日凌晨,在山西省人民医院魏东光大夫陪同下,120救护车从太原载来一位于姓27岁女性患者,该患者因去广东经商而染上肺炎,经过一周以上的常规治疗没有任何好转,因家属要求转到最好的医院,才来到解放军总医院。在当地虽然也有人怀疑该患者是不是“非典”,但患者最终仍被告知是“感冒” “普通肺炎、不会传染”。因时值周末,患者在急诊留观一天半,3月3日收入呼吸科病房。根据病史与既往治疗反应,接诊的佘丹阳医生等已断定该患者就是广东的“非典”。但要知道当时北京正值“两会”期间,要想对北京的患者作出“非典”的诊断是需要足够胆量与勇气的,而由当时作为科主任的我来出面拍板自然就是义不容辞的了。出于对我的保护,科里人都劝我不必看病人,但被我严词拒绝了。在进入病房前,护士长匆忙递给我一个薄薄的纸制口罩,经过仔细问病史、查体及复习相关资料后我很快就确定了诊断,并立即直接向院领导作了报告。

  至此在首都北京的高层正式拉响了SARS的警报!

  后来于某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其家破人亡的故事大家都已从媒体了解到,我在此不再重复。但我要强调的是,在当时的条件下,我们采取了力所能及的最坚决有效措施,以延缓输入SARS病例在北京的传播。虽然,后来通过另外的途径我院也有29位医护人员在工作中不幸感染SARS,但值得庆幸的是自始至终战斗在一线的我呼吸科医护人员全部幸免。最值得我欣慰的是:作为院专家组长的我,在院领导支持下,决定作出了一件“错事”但却是我一生最得意的好事之一,那就是向院里建议采取了“非常措施”,将病重的本院医务人员SARS患者留在院内隔离治疗,而并没有按规定转往指定医院。在技术上的处理就是将他们定为“疑似”患者,而非确诊患者。几位本院重症患者所有相关治疗措施,直至每一张处方都由我亲自决定。其中一位护士长和一位年轻机关干部,其严重程度不逊于我曾看过的任何其他患者,但最终仍获治愈。

  早知道你是301的,我都不拉你

  自SARS传入北京起,紧张甚至是恐怖气氛徒然在全城弥漫,在紧急状态下被动员起来的大批医护人员匆忙上阵,他们深知危险却没有一个人退却,个个勇往直前,赴死而不拒。我相信,在这些白衣战士中一定有许多十分感人,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只是至今尚不为人所知,如果是在当年朝鲜战争时魏巍的笔下,他们同样可称为为国家为人民作出牺牲的“最可爱的人”。记得在当时已没有什么人敢于与治疗SARS的医务人员相接触,我有一次乘出租车回家,下车时司机竟说到,“早知道你是301的,我都不拉你”。由于无从得到真实的信息,各种谣言大肆流行,事后我就曾听过一位外地同事亲口对我讲:“听说当时由南京某专家带领的一支医疗队,曾专程去北京抢救你”。北京的恐怖气氛也在向全世界蔓延,我在日本留学时结交的朋友们,也不断地通过驻京日本公司间接打听我的安危,以免直接打到家里时此人已不再而造成的尴尬。

  为了避免院内感染的扩大,我院为接触疫情的医务人员设立了专门的食宿区,院领导还特别为我准备了套间。因为担心居住在一起新婚的女儿女婿被传染,在她们自己的新居“甲醛”等有害气体尚未散去时,就被我们夫妇强行赶去居住。作为同样是医务人员的我的妻子,虽然深知当初防护条件尚不完善时的危险性,却从未阻拦过我去各处会诊、去一线看病人。只是事前不厌其烦地,反复嘱咐注意隔离,事后又亲自监督洗手、更换外衣,她心中所默默承受的压力我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互相没有点破而已,相信当时全国有无数个医务人员的家庭都曾面临过同样的风险、经历过相同的“煎熬”。命运既然安排我们从事了这一救死扶伤的行业,我们就不能胆怯,勇于承担责任、尽义务,既使献出生命也决不反悔!

  我至今不认为“SARS”是最恰当的名称

  我并不认为SARS这一称呼是对这种疾病的最恰当描述,但却也反映了该病发病急、病情严重的特点。至于“非典”亦就是非典型肺炎这一命名,无论如何挖空心思地去强调都是很不“靠谱”的。经典的非典型肺炎只包括支原体、衣原体、军团菌,也有人包括了立克次体引起的肺炎。一味强调常见细菌性肺炎以外的肺炎都可以称为是非典型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会对指导临床治疗产生误导有害而无益。因为典型的“非典”大环内酯、喹诺酮等抗感染药是很有效的,而对SARS却完全无效。当时无论青红皂白,全国范围SARS患者几乎一律应用了“左氧氟沙星”、“阿奇霉素”等药物,既浪费了医疗资源,又增加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不能不说是与错误的命名有关的。我注意到这一问题后,曾在中华医学信息导报发表文章纠正这种错误作法。据报道,北京首例SARS患者于某的父亲,因担心女儿的病情,曾在互联网上查询,得到的回答是:“非典型肺炎是肺炎中最轻的一种,没有致命的危险”。岂能想到,就是这最轻的肺炎最终却夺去他家数口人的性命!记得当时中华医学会曾召集有关专家讨论SARS的命名,包括已故翁兴植教授在内的所有参会者都不同意“非典”这一命名,至今国内公共媒体仍然称SARS为 “非典”,而学术杂志二个名称都用,因“非典”国外是不承认的。

  医务人员作出的牺牲与贡献得到的肯定还远远不够

  医务人员们在抗击SARS中所作出的巨大牺牲,是在和平时期的新中国历史中绝无仅有的。他们所作出的贡献关系到人民的生命、社会的安定,甚至于关系到社会主义政权的稳固。他们中许多人虽身经百战而无恙或留下残疾,也有为数不少的英雄们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永远离开了我们。虽然转眼已过去了十年,无论是活着的还是离去的英雄们,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筑成的丰碑,应当永远屹立在国人的心中。

  究竟有多少医务人员牺牲在抗击SARS的战场,我手中并无确切资料。但我估计会占到因SARS失去生命者的5%左右,我能了解到的感人至深的医务人员事迹虽然只是片面的,也只能是凤毛麟角,但我仍愿举出一些“小人物”的事迹与读者们共同回忆,共同缅怀。

  垫在护士内衣里的“尿不湿”

  当时北京市有几位重症患SARS医务人员集中收住在地坛医院,我也曾多次参加会诊而感触良多。令我最难忘记的却是该院那些战斗在第一线的护士们:她们为了减少感染机会,上班前尽量不喝水,穿着多层隔离服忍受大汗后的脱水,甚至在内衣中垫上“尿不湿”,以避免去卫生间而造成污染。当时的地坛医院并没有电梯,硕大巨重的氧气瓶也要靠她们纤弱的身躯楼上楼下地搬运。想到与我女儿年龄相仿,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女孩们所承受的这一切,怎能不让所有善良的家长们心痛!

  张健鹏九死一生安全无恙完成任务

  4月16日天津武警医学院,因接诊一名来自北京的患者而爆发SARS,到4月20日发热人数已增至16人,4月21日起整个医院被封闭。4月24日张健鹏大夫作为“非典”首席专家,受命从北京武警总队医院直接转战到该医院主持医疗工作,在封闭的医院内一直工作到6月27日最后一名患者出院。其间该院共有111名患者诊断为SARS,30%以上合并呼吸衰竭,多人死亡。身体瘦弱,读研究生期间还患过结核的张健鹏,整个SARS流行期间将近三个月时间内自始至终,远离家人孤身被封闭在令外人恐怖的指定医院,以其并不强壮的血肉之躯与SARS拼死相搏,先后亲临现场诊治过百余名患者,经过九死一生之考验之后竟安全无恙地完成任务!张健鹏大夫所遭遇的危险、困难、成功与挫折,和他与亲人间的互相担忧、思念等五味俱全的心情与感受是常人无法感受到的,只有他自己才能说清楚……因在SARS期间出生入死般地优异的表现,张健鹏被评为全国优秀党员并荣立一等战功,这是在和平时期对一位武警战士最“给力”的表彰。笔者至今仍因有这样优秀的学生而引以为傲。仅我的学生,在抗击SARS中就有十余人立功授奖,当从电视上看到从飞机上走下,奔赴小汤山医院的身着军装的大批医务界勇士们时,大部分是我熟悉的面孔,其中许多骨干分子也都曾是我的学生。每想到此,我总以为能在有生之年,在国家危难之时,亲自并带领众多学生们做出过贡献而无限欣慰!

  第一位因SARS倒下的医务人员叶欣

  第一位因SARS倒下的医务人员是广东省中医院的一位护士长———叶欣同志,她于2003年3月25日不幸离开我们,广州中山大学附属三院传染科党支部书记邓练贤同志也于2003年4月21日永远与我们告别,据说他去世后也从党中央最高层,传来了哀悼与慰问的口信。

  小汤山“救死扶伤纪念坛”青铜雕塑上的九位英雄

  北京共有9名医务人员为抗击SARS奉献了生命,北京政府于2006年6月24日在世界闻名的小汤山落成了“救死扶伤纪念坛”,青铜雕塑上刻有九位英雄的形象,永远铭刻下那个令人不能忘怀的历史时刻,也表达了人民对英雄们的感恩与褒奖。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有两位医务人员在岗位上牺牲,他们是丁秀兰、王晶同志,曾被送往北京地坛医院治疗、抢救,笔者也曾多次参加过会诊,在当时条件下人们尽了最大努力,遗憾最终仍未能挽回生命。

  怀有身孕的李晓红与未能谋面的腹中胎儿一起离开了人间

  我曾参加过由王兆国同志主持的、中国科协举办的李晓红烈士的追悼表彰大会,至今仍无法忘怀。李晓红大夫当时不到30岁,是武警北京总队医院主治医师。已怀有数月身孕的李大夫,主动请缨参加战斗,最终却与未能谋面的腹中胎儿一起离开了人间。当李晓红的丈夫走上主席台发言时,在场者,包括我这个“有泪不轻弹”的汉子在内,无不泪流满面、一片抽泣。有人曾计算,人均一次哭泣要留28滴眼泪,但我确信那次大家流的泪要远远超过这个数目……

  “香港的女儿”谢婉文大夫2003年5月13日逝去

  香港特区有6位医务人员在抗击“SARS”中殉职, 2003年5月13日屯门医院内科医生谢婉文逝去,香港政府以最高礼仪规格为她举行了葬礼,时任特首董建华亲自率全体高官到场悼念,万人空巷告别谢医生。葬礼后将谢医生与先前逝去的二位香港医务人员一同安葬在相当于北京“八宝山”的政府公墓“浩园”。谢婉文大夫被人亲切地称为“香港的女儿”。

  SARS还有许多谜

  在国内外广大医务人员共同不懈努力之下,应当说我们对SARS有了一定的认识与了解。比如临床表现、传播方式,出现肺损伤时应用肾上腺皮质激素,无创通气等都已有了明确的结论。在钟南山牵头下,中华医学会于2003年制定了、并用中英文两版向全世界发行了有关SARS的诊疗方案。本人有幸担任了本方案临床部分的召集人。这本方案也可以看成是中国医务人员用生命与鲜血凝成的总结,也通过它给全世界同行作出了初步的交代。

  至今虽然十年已过去了,但有些关于SARS的根本问题仍然不够清楚。

  首先,SARS突然发生,突然离去,在03年那次大流行之后,除偶然发生了二次与实验室有关的个别极小范围流行外,就没有再发生过。来无影去无踪,这样独特的表现与绝大多数微生物引起的传染病是完全不同的,值得深思。因此甚至也有人怀疑到SARS病毒是否是人工制造出的用来特异性攻击中国人或亚洲人?这种说法虽然十分荒唐,但也找不到否定的根据。因SARS一去而不复归,我们花了大力气、大本钱制作的疫苗自然也就将长期封存,派不上用场。回忆当时,曾有许多著名专家斩钉截铁般地预言,“SARS将象流感那样经常伴随着我们”恐怕也“有幸”言空。

  其次,SARS病毒到底来自何处,不得不说至今仍是谜。的的确确,在广东最早患病者,以与食用野生动物接触较多的厨师为多,后来在南方的“果子狸”身上也较多地分离到SARS病毒,SARS源于果子狸曾在国内得到部分肯定,笔者认为也有一定的科学根据。但后来的研究发现,蝙蝠身上较果子狸能分离到更多病毒,而北方同样有果子狸却找不到病毒。于是就有人说:“南方的果子狸可能是无辜者,只不过是定植了人身上传过去的病毒而已……”。

  再有,为什么有的病人能成为“毒王”其身上携带的毒株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可殃及数十人甚至更多,而有的确诊为SARS的病人却几乎没有什么传染性?……

  以上种种疑问仍留待我们进一步探讨,但因SARS可能不再发生我们也将永远失去弄个水落石出的机会,不过包括我本人在内,并不希望这一机会再来,而是庆幸我们可能会永远不与SARS再次相逢!

  岁月磨不去思念,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虽然十年过去了,忆起当时激动人心的经历,我的心情仍波澜起伏。谨以此文献给所有逝去的与活着的抗击SARS的英雄及可尊敬的同道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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