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心理学硕士、社工学硕士、高级心理咨询师、督导师,一天公益创始人。5·12地震发生一周后,刘猛便到达地震灾区,从事社会工作和心理援助志愿服务,并在灾区一线坚持至今,被多家媒体称作“坚守灾区最久的志愿者”。
重点人群
“根据经验,加上我们有参与过汶川地震灾后援助的同事目前在一线走访,发现丧亲家庭、肢体创伤者、儿童需要重点关注,还有出现单一症状的人……我认为孩子的问题要优先处理。” 刘猛
72小时内生命救援重于心理援助
京华时报:目前在你看来,跟汶川地震相比在心理方面,雅安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刘猛:我们一线人员不断从一线反馈信息。我们现在的判断首先灾区是需要心理援助的,第二是芦山地震比汶川地震造成的心理创伤要小得多。因为汶川地震的时候恐惧形成了一个场,尤其北川,整个形成了一种难以突破的阴霾的状态,这次显然没有。再有,这次的灾难死亡的人数,尤其是孩子比上次少很多,这让人心里稍微安心一点儿。
京华时报:人们灾后在心理上一般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哪些需要援助?
刘猛:地震后的第一周,人们普遍会有惊慌、恐惧的情绪,有的可能反应强烈,但这是正常的。所以72小时之内,心理援助方面的人士跟救援人员抢通道是不应该的。一个月作为一个评估点,惊恐、警觉、易怒、烦躁、脾气古怪、失眠、短时间的记忆丧失、闪回、焦虑、头痛、躯体症状、回避、麻木等这些症状一个月后还没有消退可能就存在创伤后应激障碍。一个月以内的反应是正常的,叫创伤后应激反应,即使不干预,大部分人也是能够自行康复的。
心理援助应遵循科学的周期规律
京华时报:以你在汶川地震灾后的援助经验,灾后心理援助特别需要关注哪些人群?
刘猛:根据经验,加上我们参与过汶川地震灾后援助的同事在一线的走访,发现丧亲家庭、肢体创伤者、儿童需要重点关注,还有出现单一心理症状的人。
京华时报:你说的单一症状是什么意思?
刘猛:当生命遭受重大的创伤,面临死亡或者目睹了他人死亡的过程,会留下非常恐惧的画面性影响。有些人会因此有一些单一症状,如果不处理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生活。比如对声音的警觉,比如由于地震有轰隆隆的轰鸣声,有些人日后听见远处过汽车的类似声音就会产生恐惧感,如果一个月之后没有消退就需要处理。
京华时报:对于丧亲家庭应该关注哪些问题?
刘猛:丧亲的家庭会持续地哀伤,有的会持续一年,或者更久。开始是情绪大起大落,不稳定,突然间爆哭,然后是否定,觉得这个事情可能不是真的,向外界寻求答案:为什么偏偏是我的亲人走了,这时候的情绪更多的是愤怒,没有答案之后转向自身的自责、内疚:我没有照顾好亲属,导致悲剧的发生。抑郁的情绪会持续,一周年的时候上升到最高点。
并非只有出现了症状才需要援助
京华时报:对于儿童应该关注什么?
刘猛:地震灾难后,儿童群体有的会发生“退行”。是指人们在严重创伤、受到挫折或面临焦虑、应激等状态时,放弃已经学到的比较成熟的适应技巧或方式,而退行到使用早期生活阶段的某种行为方式。通俗说就是家长会觉得孩子忽然变小了,行为上本来5岁的孩子看着像4岁了。
京华时报:对于这些人群,你最关注的是什么?
刘猛:我认为孩子的问题要优先处理。孩子的问题往往不是很大,容易处理。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得了癌症,另一个人手腕正在滴血,如果非要选择先后,肯定要先止血。是这个道理。
京华时报:如何判断孩子是否需要这种援助?
刘猛:所有经历了灾难的儿童都需要心理援助的介入,并不是只有出现了症状才需要。孩子们需要正确认识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何解释?早期需要有人陪伴,后期需要有人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对他们的成长究竟意味着什么。
京华时报:那些经历了严重创伤的孩子是不是需要重点援助?
刘猛:对,我们进入灾区之后第一步就是要评估,同质性群体要做小组治疗。例如对于小孩子来说,如果有同学、亲人去世,会对他们产生心理影响。千万不要忽略同学,这一点也不亚于亲人去世对他们的影响程度。容易引起他对于“死亡是什么、我会不会死”等问题的思考。这些问题有时会导致孩子失眠。
帐篷学校
“这个学校不是为了恢复上课,是给孩子一种情境。毕竟学校是他们最熟悉的。”
京华时报:你在这次雅安地震中会开展哪些援助?
刘猛:由多家机构共同发起的“儿童心理援助”暨“帐篷学校”计划已经在实施中。我们现在只要一辆卡车过去,一卸车就能卸出一个帐篷学校来。我们会原地待命等72小时过去再进入。
京华时报:准备开展哪些内容?
刘猛: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到今年9月1日。在宝兴灾区安置点学生集中的地方迅速建立一个帐篷学校,正常教学和团体心理援助相结合。刚才说了,孩子之所以会发生退行行为,是因为他失去了安全。熟悉的、有秩序的东西可以恢复他们的安全感,而学校是他们最熟悉的;第二阶段到2014年4月24日,主要内容是儿童在灾后重建临时社区内的社会适应与自我管理。最终的心理援助一定会回归到社区。
京华时报:活动本身需要获得政府部门或者有关机构同意吗?
刘猛:汶川灾后是不需要履行手续的,我在汶川灾后建立了第一所帐篷学校。这次我们已经获得当地政府的同意,正在等待紧急救援后的最佳进入时机。
京华时报:打算这样的帐篷学校建立多少个?
刘猛:我们前方的人员仅现在走过的地方看,至少需要20个。一个帐篷学校最多只能容纳50个学生。
京华时报:通过帐篷学校你们希望达成的目标是什么?
刘猛:希望能够搭建一个儿童心理援助的工作平台,希望建立形成一种模式和工作范式,能够很快地复制,取得实际效果。
援助效果
“社会工作者不只是来做好事儿的,更重要的是来把事情做好的。所以我们不能仅仅感动于自己的奉献,更要审视奉献后的效果我们的帮助是否让受助者发生了改变,获得幸福。” 刘猛
心理援助有法律和专业边界
京华时报:了一个明确的划分。心理援助的空间何在?新法实施之后的边界又在哪里?
刘猛:即将实施的《精神卫生法》特别区分了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而实际上心理援助和他们又有不同。它包括建立关系、稳定情绪、消除症状、角色认同、情感重建、社会回归这样几个步骤。而心理咨询主要是在消除症状环节发挥重要作用。我认为,居委会工作人员、社工师、心理咨询师等人员组成一个团队才能去做心理援助。
京华时报:心理援助的边界又在哪里?
刘猛:我们会严格按照法律的规定,心理咨询人员不会从事心理治疗或者精神障碍的诊断、治疗。心理咨询人员发现接受咨询的人员可能患有精神障碍,会建议他们到符合法律规定的医疗机构就诊,确保心理治疗活动在医疗机构内展开。
以制度和道德避免二次伤害
京华时报:在汶川地震的时候有这样的说法:防火防盗防心理咨询师,一怕余震二怕堰塞湖三怕心理医生。很多受灾群众居住的帐篷门口还贴着一张字条:心理工作者勿进!为什么明明是去援助的却这么招人恨?这次该如何避免?
刘猛:这次灾后心理工作一定要警惕借援助之名造成二次伤害。
京华时报:比如应该注意什么?
刘猛:比如大量地发问卷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心理援助行为。我呼吁这次要模糊评估,不要用问卷去评估。在灾区,有个人曾告诉我他被要求做过16次问卷。后来他说,那些什么专家不要想着用这些问卷发表文章,因为他填写的都是假的,故意反着填,人们已经反感到了这种程度。所以这次的评估我建议社工师、心理咨询师以及心理治疗方面的评估一次完成,减少对他们的伤害。
京华时报:很多心理援助人员很快走了。是工作完成了还是激情消退?
刘猛:不能持续是最大的伤害,我呼吁如果你不能持续对灾民进行援助,你不要直接和灾民接触。很多人来了,又走了。新的一批人来了,又从头开始。就像看电视剧一样,永远看第一集你受得了吗?更何况这是伤痛,一次一次地揭开!
京华时报:你如何看待这种一哄而散?
刘猛:当然有一部分人是凭借“激情”而来,而不是“信念”,还有一部分人是带着自己的个人情结来的,个人的情绪宣泄完了,动力也就没有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国家需要完善的志愿制度。如果灾后志愿服务有一个统一的归口就会减少很多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