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拿病人的生命逞强。要是不能保证完成手术的话,绝不会上手术台!”吴孟超对自己的能力了然于胸。
不熟悉的人,多少有些疑惑。
日本的同行来过,端着摄像机把吴孟超的手术从头拍到尾,也没能弄清楚他那双手是怎样成就了“第三只眼睛”;
美国的教授来过,手术连看3天,最后还是不相信:“他真的有80多岁了?”
他是天生的外科医生,他是柳叶刀尖的舞者,他是特殊材料铸就的铁汉,他是让时光驻足的强人。
2005年以来,吴孟超每年都参加“健康军营行”活动。下连队,上哨所,白发的将军为年轻的战士们查体看病,成为多少边防军人最温暖的记忆。
’98抗洪,他坚决要求到前线。10年后的汶川救灾,他又提出和学校医疗队一起奔赴灾区,背包都打好了,最后还是被留在后方救治转运而来的伤员……
2004年,陈汉教授去世。4年后,裘法祖院士去世。
一个是他的同事与好友,一个是他的恩师与至交。
比他更年轻和比他更老的老头走了。似不经意间,吴孟超向跟随自己20多年的程月娥说了一句:“我的有生之年恐怕不多了。如果哪天我真的倒在手术台上,你知道我是爱干净的,给我擦擦,不要让人看见我满头的汗。”
闻者泪湿襟衫,吴孟超的目光却依旧清澈如水。
医者仁心
“医生没有挑选病人的权利,只有为患者解除病痛的义务。”
最终找到东方肝胆医院和吴孟超的,大多是无路可走的重症病人。
2004年,正在北京外国语学院求学的湖北女孩甜甜生命垂危——她的中肝叶上长了个巨大的海绵状血管瘤,稍有不慎,就会因血管破裂大出血而死亡。
多家医院拒绝收治。尽管早在1963年,吴孟超就成功实施了中国和世界上第一例中肝叶切除手术,直到21世纪,仍少有医生敢涉足这一“禁区中的禁区”。
好心人说,上海有个吴孟超,你们找他试试吧。这个20岁出头的花季姑娘,就这样站在了吴孟超面前。
要进手术室了,父母抓住甜甜的手不肯放,甜甜也告诉自己,这恐怕是今生最后一面了!吴孟超立即弯下腰轻声说:“不要紧张,你醒来的时候,我们都在你身边……”
两天后从昏迷中苏醒,甜甜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吴孟超,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你没事了”。
生命还在!
甜甜这时才知道,手术做了整整10个小时,吴老创造的肝门阻断,前所未有地在一个手术中实施了4次,才将那个重达9斤、足足有排球那么大的瘤子切下来。
5年后,甜甜把自己的婚礼选在了从吴孟超刀下获得新生的那个日子——9月24日。
国外的文献中,直径4厘米的血管瘤就被定义为“巨大”。然而,吴孟超面对的,几乎都是“超级巨大”的肿瘤。
1975年,安徽农民陆本海挺着像临产孕妇一样的大肚子前来求治。12个小时手术,吴孟超和同事们大汗淋漓地切下一个18公斤的瘤子。
直到今天,这仍是世界上切除的最大的肝部血管瘤;直到今天,陆本海仍健康地活着。
翻开吴孟超的履历,他在无数个本可以拒绝的病例中创造出了一连串的“之最”。无论是在几十年前还是今天,无论在中国还是海外,这些教科书般的经典案例都是难以复制的奇迹。
“做手术不是做病理解剖,而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许多外科手术教程都是这样开头的。“治疗病人,犹如将他们一个一个渡过河。”老师裘法祖的这句话,更是让吴孟超记了一辈子。
一个冬夜,吴孟超忙完一天回到家,已是晚上11点多。跟随他多年的秘书李捷玮,第一次从吴孟超口中听到了一声叹息:“我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
李捷玮扶着他上了楼,吴家门口却守着好几个病人。一问,都是来请吴孟超看片子的,等了半天了。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吴老也要休息啊!”李捷玮有些生气。
吴孟超也说:“你们能不能明天再来……”话说了一半,又改口:“进屋坐吧。”
一到吴孟超出门诊,门诊部主任满晓波就揪心。好不容易见到大夫,病人总是反反复复地倾诉,生怕医生没听明白自己的病情,但吴老一个上午要看10个病人,其中大多数还要亲自做B超呐。
满晓波心疼,偶尔会忍不住打断病人。这个时候,吴孟超总是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多什么嘴?”
“一个人得了肝癌,整个家庭往往都垮了。跟病人多说句话,跟他握握手,就能给他和全家人信心。”吴孟超说。
一个日日目睹生命苦难的人,胸怀一定是博大的。否则,他的心怎能盛得下那么多孤注一掷的托付?
冬天查房,吴孟超会叮嘱学生,先把听诊器焐热了。每次为病人做完检查,他都帮他们把衣服拉好、把腰带系好,弯下腰把鞋子放到最容易穿的地方。每个大年初一早上9点,他会准时出现在病房,双手握住病人的手,一个不落地向每个在这里住院的人道一声:“新年好!”
历经岁月积淀,大医之风成就无数传奇与传说。
医院门口,常有人见到吴孟超就扑通一声跪下,递上带来的CT片。年近九旬的吴孟超就那么在太阳底下站着,一看就是半个小时,然后朗声道:“还有救,来住院吧!”
对方无不欣喜若狂,泪流满面!
在很多被病魔折磨的人们心里,吴孟超是神仙,他那双金手轻轻一动,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吴孟超当然不是神仙。怎样才能治病救人?他说,一要爱病人,二要有技术,三要踏实地工作。
对工作的要求,吴孟超近乎完美。
集体会诊,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开刀。吴孟超会一个个询问,你们都说开刀,麻醉选择什么?器官插管准备好了没?肚子开了拉不上怎么办?他要求大家像放电影般一步步预想手术过程,想好了,才能确定做不做、怎么做。
即使手术方案已经无误,手术前一天,吴孟超还会与B超室医生一起再次进行病灶确认。晚上躺在床上,他会拿着B超图设想手术部位的三维画面。第二天进了手术室,还要再读一次片。
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吴孟超不做没把握的手术。
按理说,像吴孟超这样的大师,是不需要全程手术的。助手们把准备工作完成了,病人的腹部打开了,他再来也不迟。
但,吴孟超往往会比所有人提前20分钟到达。洗手,规定时间3分钟,他要洗上5分钟,还管别人——“你怎么这么快就洗完了?”肿瘤切除了,他还不走,坐下看学生们缝合——“你怎么选那么粗的线?间距是不是太大了?”
对于收红包、拿药品回扣的事,吴孟超深恶痛绝。他给自己的医生们定了不少规矩:如果病人带来的片子能诊断清楚,决不让他们做第二次检查;能用普通消炎药,决不用高档抗生素;手术缝合尽量手工——吻合器要好几千块,手缝虽然多花20多分钟时间,不要钱……
在这所医院,肝癌手术所有费用不过2万元左右,远远低于国外和国内大多数医院。一位卖了房产来求医的病人接到账单时感慨:“没想到大上海会有这么低的收费!”
“我们要用技术对病人负责,为病人省钱。”这是吴孟超从医一生的习惯。
经营医院,怎能不考虑“创收”?面对这个看似矛盾的问题,吴孟超的解决办法很简单——节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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