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楼里的“隐形医院”(暗访)

　　设备简陋，没有行医资质，还什么病都敢治

　　在密密麻麻的居民楼里，你是否常能看到一间外表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窗户上却贴着“推拿按摩”或“治疗腰椎间盘突出”、“治疗股骨头坏死”等字样的房间？亦或是窗外什么字也没写，但通过熟人推荐、口口相传，来这里“治病”的人却不少？

　　近年来，这种隐藏在居民楼里的小诊所越来越多，很多小区居民在图方便的同时，却忘了看看这样的诊所或诊所里的“医生”是否具有可靠的行医资质。这导致一些非法行医的私人诊所钻了空子，把一个个普通住宅变成了“隐形”医院，从中获取巨大利润。4月26日—30日，《生命时报》记者根据读者提供的线索，前往北京丰台、大兴、昌平、通州等地区，暗访多家藏在居民楼里的私人诊所，带您发现隐藏在这些诊所背后的很多问题。

　　白天给手机贴膜，晚上做推拿按摩

　　4月26日，北京市丰台区一栋居民楼二楼东侧的某个窗口上，红色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着“保健养生馆，淋巴排毒，可有效调理颈椎病、肩周炎、腰椎病、风湿关节炎、强直性脊柱炎，以及各种肥胖、糖尿病、脂肪肝、高血压，各种妇科病、男性前列腺炎等”字样。走进楼里，记者看到这户人家的房门上贴着一个“福”字，和普通住户没什么两样。一个看起来40多岁、身穿蓝色线衣的男子听到敲门声，有些警惕地打开房门。当记者表示，听说这里可以治疗股骨头坏死，特意来打听一下情况时，才被让进了屋内。

　　这是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其中两间卧室共摆了6张按摩床，还有一间摆着张大双人床。客厅里摆着两个双人沙发，墙上挂着“中国医疗保健国际交流促进会、中老年保健专业委员会培训基地”的金色铜匾。开门的男子姓高，是这里的“大夫”。他边和记者说话，边给趴在按摩床上、一个患有股骨头坏死的年轻女孩拔罐。

　　高大夫告诉记者，治股骨头坏死，他有独家秘方，“一般都能治好，除非特别严重，已经到了晚期。主要是理疗，包括针灸、按摩、拔罐、热敷、火疗等，同时服一些活血的中药和钙片。”记者看到，这里不仅有“门诊”，还能“住院”。目前有4个患者住在诊所里，时间2—6个月不等，其中3个都患有股骨头坏死。高大夫介绍，住在诊所里的人每月要交6000块钱的治疗和食宿费用，出院后就可以埋线治疗。当记者询问他是否有“医师执业证书”时，高大夫很快岔开了话题，只是说他有“康复理疗师执业证书”。

　　4月27日，记者又来到位于北京大兴区的德茂地区。这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外来人口多，人员流动性大。一家主打“中医推拿、针灸拔罐”的私人诊所就藏在临街一家老旧的小区里。记者在很多居民楼内，都看到了这家诊所张贴的宣传单，上面写着“主治各种颈椎病、腰椎病、肩周炎等”。按照宣传单上的地址，记者来到一家居民楼的3楼，敲开门后，发现这是一个普通住户，只有一间房作为“按摩治疗室”，里面摆着一张按摩床和一个板凳，墙角的桌上放着大大小小十多个火罐，旁边还有一本八成新的《穴位按摩祛病指南》，一件白大褂摊放在桌子边上。记者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行医资质的证书。一位自称是“医生”姑姑的人告诉记者，“医生”现在不在，“他白天在天桥贴手机膜，晚上一般都在。”据她介绍，侄子是自学的中医推拿，像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等，都可以慢慢推拿好；病情重些的，至少要连续推拿一个月，每次1小时，收费30元。

　　在北京昌平区的天通苑居住区，藏在小区内的私人诊所同样不少。4月29日下午，记者的母亲被鱼刺卡住，自行处理未果便来到一个住宅楼下的私人诊所寻求帮助，但“医生”提出的解决办法让记者觉得匪夷所思。她让记者回家买把韭菜，从母亲的嘴里顺下去，并提醒“嗓子已经发炎，要赶紧来输液”。但随后记者带着母亲来到一家正规社区医院，医生仅用不到1分钟便用镊子将刺取出，并没有要求输液消炎。

　　“保健”可以，宣传“治疗”大多不靠谱

　　在很多小区居民看来，这些居民楼里的小诊所最大的好处就是方便，出门抬脚就能到，至于疗效，有时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但事实上，它们真的安全可靠吗？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骨关节三科主任陈卫衡告诉记者：“首先，只要涉及‘治疗’这个概念，诊所必须具备卫生管理部门颁发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行医人员必须取得医师执业证书并在该职业地点注册，否则就涉嫌非法行医。”比如治疗股骨头坏死，陈卫衡说，无论药物还是器械、设备，凡是对患者皮肤、身体进行侵入性行为，都属于医疗手段。如果没有医师执业证书，是不可以对患者进行穴位埋线、抽取膝盖积液等侵入性治疗的。

　　其次，股骨头坏死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病，治疗过程也很复杂。在正规医院，也会使用针灸、按摩、拔罐等方法进行理疗以缓解症状，但并不等于疾病康复。疾病是否康复，需要根据影像CT、核磁等理化指标以及辅助检查等要素进行判断。他提醒，患者一旦听信这些小诊所的话延误病情，可能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而且发生问题后，也没有法律的保障。

　　中日友好医院骨关节外科主任医师李子荣教授认为，小诊所治疗股骨头坏死“根本不可能”，是“骗人的，不能完全治愈”。股骨头坏死的病情很复杂，科学的治疗方法需要通过严格的临床验证。

　　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传统医学诊疗中心主任、按摩理疗科主任付国兵也提醒，对于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推拿只能起到保健的辅助作用，很难彻底治疗。没有行医资质和经验的人，很容易在按摩推拿时对人造成损伤。他在门诊中经常碰到在私人诊所被弄伤的患者，因此，他提醒，凡是宣传有治疗作用的诊所，最好不要相信。

　　“诊所医生”自曝行业黑幕

　　记者在暗访时发现，开在居民楼里的小诊所大多具有以下特点：“行医者”多为无业人员，没有资质，缺乏专业技术知识及临床经验；“治疗”设施简陋，缺乏必要的医疗设备和卫生条件，所用药品、器械很多为“三无”产品；大多隐匿在城乡结合部、大规模住宅聚集区，行医者及所治病人多为外地流动人员，中老年人较多。

　　经过层层寻找，记者在5月1日联系到了曾在某小区开过中医诊所的李师傅。50多岁的他年轻时自学过中医，没有行医资质，开诊所前曾在乡下给人针灸拔罐。对于这一行业中的内幕，李师傅直言不讳。

　　无行医资质基本靠包装。暗访中，记者发现许多行医者的名片上都印着“著名专家”、“某某权威”、“某领域带头人”等。李师傅说，他们有些是来自乡镇的赤脚医生，“医学会会员”、“专家组成员”这些头衔都能用钱买来，还有机构专门为他们策划。大部分人都没有执业医师资格证，有的能弄来一些假证，应付上面的检查。

　　出名要造势。私人诊所主要医治疑难杂症和慢性病，想出名必须要造势。一般先从亲朋开始，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主要在老旧小区，针对中老年人宣传。诊所里悬挂的锦旗大多是医生让患者送的，赠送费用已经提前在药费里减掉；还有的锦旗是诊所自制的，患者名字完全是假的。

　　打着义诊旗号放长线。为了拉拢患者，诊所通常会在小区里进行义诊。对于感冒之类的小病，还会免去一部分治疗费用；针灸、推拿等也可以多赠送几次，或保证“先治疗，无效不要钱”。实际上这些都是“放长线”的方法，让更多患者来这里就诊。

　　小病说大“吓”住患者。“无病说成有病，小病说成大病”是一些小区诊所的惯用招数，对文化水平低、医学知识浅显的人或者老人很有用。

　　多卖“祖传偏方”。偏方里的药主要有保健功效，如果患者服用后不见效，医生会说服用中药需要温补慢调，不能着急，或者以患者体质特殊为由，建议他们长期服药。

　　部分诊所可做药物流产。如今未婚先孕的现象越来越多，一些年轻人因为惧怕压力会私自购买堕胎药，某些私人诊所就抓住了这个商机。李师傅表示，一些城乡结合地区的小诊所经常在没经过任何检查的情况下，给怀孕者开堕胎药，很多造成了严重后果。

　　从房屋出租开始抓起

　　近年来，我国非法行医事件屡禁不绝，像城市的“牛皮癣”一样，妨害了国家正常医疗秩序。这些居民楼里的“隐形医院”，不过是非法行医逐渐转向住宅区的一种表现。曾在北京市朝阳区医院管理中心工作、了解黑诊所清理状况的中国社区卫生协会丁晓燕主任对这一问题很有感慨：没有资质的小诊所存在很多问题，有的行医者没有资质，诊所也没有病历，如果发生医疗事故或纠纷，很难对证；有的诊所使用过期药品，不仅影响疾病治疗，而且可能危及生命。

　　丁晓燕说，这些非法私人诊所大多分布在城乡结合部和新建小区。那里流动人口多，医疗机构不健全，居民缺乏医疗常识，出租屋主受经济利益驱动租屋给游医，都为私人诊所的生存提供了条件。因此，要想杜绝非法诊所，首先要加强对私房出租的管理，不给它们提供滋生的土壤。

　　不过，丁晓燕提醒，并非所有私人诊所都不可信任，患者就诊前，最好看一下诊所是否持有国家认可的正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行医者是否具有《医师职业资格执照》。因为目前新医改方案是鼓励有执业医师资格的专家，根据自己的能力和愿望，在业余时间到社区坐堂行医或开设个体诊所的。如若发现黑诊所，居民可到属地卫生行政部门或当地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举报。(记者 梁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