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缴获的假减肥药包装、胶囊等。 资料图原题：利润率近9000% 涉案上亿元
湖南90后“操盘”的假减肥药销售网被端
法治周末记者 李含
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素有“中国最美小城”之称。在距县城20公里外的大山深处，有一处背靠悬崖、正对逼仄山路的四层民房。谁也想不到，这座并不起眼的小楼，竟然是一个涉案金额高达上亿元、销售网络遍布全国20余省的假减肥药生产窝点。
在四层民房一层隐蔽的10平方米小隔间里，堆放着一整套假减肥药的生产设备，以及各色粉末和19种颜色的胶囊外壳——机器一旦开启，这里1小时就会有1万粒假冒减肥胶囊被制造出来，销往全国各地。警方现场查获了近60万粒胶囊，经娄底市食药监局抽检，确认大部分含有毒有害的国家违禁非法添加物西布曲明，被认定为假药。
8月29日，湖南省娄底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娄底市副市长、市公安局长王成良介绍，娄底警方在阿里巴巴大数据的协助下，破获了一起特大生产、销售假减肥药案件，一举捣毁假减肥药生产、包装、销售窝点，并抓获多名主要犯罪嫌疑人，涉案金额上亿元。
“本案涉案地广，涉案人员多，社会危害大，主要犯罪嫌疑人均为90后，反侦查能力极强，打击生产销售窝点难度大。这些号称进口的减肥药，生产成本不足0.1元/粒，市场价格近10元/粒，利润率近9000%。”王成良表示，该案中近十万余盒有毒有害“假减肥药”已流向全国，警方正在全力追缴。
10元“减肥药”成本仅0.1元 最高一天卖10万粒
据湖南娄底警方透露，2016年12月，阿里巴巴平台治理部通过大数据食药模型，发现湖南地区有一款名为“小绿”的减肥药在淘宝网上有售，并有不少消费者投诉该减肥药存在质量问题。随后的抽检发现，这款减肥药含有非法添加成分，阿里巴巴遂将线索推送给湖南娄底警方。
本案主办侦查员、娄底市公安局治安支队食品药品犯罪侦查大队教导员刘亮表示，在阿里大数据协助下，娄底警方经过近三个月的秘密侦查，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本地人吴某身上。
90后男子吴某面容白净，看上去很斯文，初中毕业后在深圳东莞打工近10年，两年前开始做微商卖减肥药。据吴某交代，起初他只是做微商下游的零售，听微商团队线上讲课时，就已意识到他接触的减肥药并不正规，但有人试吃过，一下能瘦几斤，他也卖得挺火，一年毛利润有二三十万。
今年年初，不满足做下游零售“小虾米”的他，决定从源头生产假减肥药。
吴某从广东、浙江等地，买来半自动胶囊填充生产机、封口机、打码机等工具，把米粉、面粉等填充物和山楂粉、苦瓜粉、薄荷粉等调色物自由组合，再添加经人推销4800元一公斤的“有效成分”西布曲明，甚至还添加了当归粉以让胶囊闻上去有中药味，制成假减肥药胶囊的“配方”，进行生产。
娄底市食药监局局长侯迪凡称，西布曲明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有可能引起血压升高、心率加快等严重的副作用。2010年，国内已将其列为减肥功能产品中非法添加的物质。
吴某坦承，在他买机器和原料的过程中，他与商家彼此从不过问资质问题。而事实上，吴某既没取得相关行政许可、也从未从事过医药行业。
“原料乱配，可以吃就行，也没什么生产技术。我们这种土法做减肥胶囊的都知道，不加西布曲明减肥效果不好，我销售时都说添加了西布曲明。我也知道西布曲明有毒有害，生产假减肥药是违法的。”吴某说，经他手生产的胶囊，吃了有厌食、口干等症状，吃一粒瘦一斤，两三天瘦几斤，“我自己不试吃，发货给下线让他们试药。”
吴某向警方供述，他生产的假减肥药每粒成本不到0.1元，对外销售0.35元至0.5元不等，最高一天卖了10万粒。据警方掌握及吴某供述确认的交易记录显示，从2017年3月开始到7月被抓，仅4个月时间，他卖减肥药胶囊，微信和支付宝入账就超过30万元。娄底警方初步统计，吴某累计生产销售近百万粒假减肥药胶囊，按一盒30粒能卖300余元来算，其市场流通价高达1000多万元。
而在假减肥药圈子里，源头生产并不是最赚钱的。1992年出生、高中文化的河南尉氏县人张某，是这个团伙中年纪最小、却也是最赚钱的一环——他从假减肥药源头生产商处以最低成本拿货，组建减肥药微商系统，并设立微商“游戏规则”掌控全局，分销全国20余省。
据张某透露，他从吴某等多个途径进货，然后让一些生产包装盒的厂家，根据他提供的设计图生产包装盒，然后再购买药瓶、自己包装，设计了十几个“品牌”，相应配套的包装盒、药瓶、防伪标识也都是假的。
进货价少则0.5元多则1元/粒的假减肥药，经张某包装并转手通过微商体系层层分销，最高可卖10元/粒（一瓶30粒卖至300余元），利润率高达900%至1900%。
据娄底警方初步统计，张某从吴某那进减肥药胶囊，二次包装后累计卖出3至4万盒，价值超过1000万元。算上吴某涉案的1000多万元，仅二人就涉案超过3000万元，算上流通等环节，涉案金额上亿元。
犯罪团伙反侦查能力强 相互通气停卖避风
刘亮介绍，娄底警方此次侦破案件过程中发现，该犯罪团伙反侦查能力极强，隐藏在假身份和虚拟网络之下，前期侦办难度较大。
据了解，吴某性格谨慎，生活习惯异于常人，警方多次蹲点到凌晨才发现他常常夜里两三点出没，白天睡到自然醒。而在售卖假减肥药方面，吴某的逻辑是不见面交易、不透露真实姓名，手机号、地址都是假的。
为了躲避警方追查，吴某在广州、深圳分别注册了一家虚假公司，留下假电话，只有微信号是真的，下线通过社交网络联系、交易。吴某前后有近10个手机号，频繁更换且从不用这些号码通话，而是将买家引流到2个微信上。
为深入挖掘取证，刘亮伪装了一个女性微信打入该犯罪网络，进行了长达半年的技术侦查，逐步摸清网络固定证据，并带民警在大山深处的生产窝点周围秘密侦查近一个月。在摸排吴某的生产窝点时，背靠悬崖、正对山路的民房地势较高，平日鲜有车辆和外人来往。刘亮和娄底市公安局钢城分局民警彭开亮只能乔装打扮，时而赤膊时而衬衣，每天都要换车换人，白天从楼前一晃而过，晚上才敢在暗处蹲点。
除了在交易流程上的谨慎外，该犯罪团伙对于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也都极为关注，每逢“315”或重大有毒有害食品案案发时，他们都会在微信群里通知下线。
2017年7月17日，苏州市公安局举办“像抓酒驾一样打假——苏州警方破获公安部督办假减肥药案”发布会暨全国首次打假直播，还原假减肥药产销窝点和犯罪团伙等“第一现场”（7月20日，法治周末曾以《德国进口减肥药竟是“农家造”》为题进行了报道）。这条新闻惊动了张某所领导的微商体系。张某将相关视频和新闻链接转给下线，让对方逐级转发通知，警告其他代理商风头紧、注意严打。
法治周末记者从发布会现场警方公布的聊天截图中看到看到，7月18日一早，一名名叫“菲菲”的微商收到了关于苏州破获假减肥药的报道，她的上线还发来一句话：“最近真的很严，通知一下代理先不要卖了。”菲菲答：“我也不好直接说我卖的是假药啊。这是个技术性的问题，我就说断货了吧。”
7月18日晚，意识到危险的张某连夜将假减肥药紧急转移到农村老家。但还没来得及隐匿销毁，次日就被娄底警方抓获。
打击假减肥药应行业联动 呼吁加重处罚力度
“中国有近亿消费者依赖减肥产品，近年来假减肥药已发展成一个灰黑产业，呈愈演愈烈之势，监管存在漏洞，需要严厉打击。”王成良说，这些制售假减肥药的犯罪分子很懂消费者心理和商业运作模式，通过类似传销的严密组织，隐匿身份，通过全国总代理、省市区代理，层层分销，且反侦查能力极强，线下监管打击难度很大。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教授王健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电子商务的发展，使假减肥药物有了更好的扩张条件；但依靠网络销售的减肥药，也因有了电子化交易流程的记录，变得更加容易追踪、打击。这就需要电商平台一方面积极进行拦截，另一方面与国家有关执法部门之间有效配合，提供非法交易的相关记录，作为进行打击的有力证据。
法治周末记者从阿里巴巴平台治理部了解到，2016年至今，阿里巴巴平台方面通过技术手段已主动拦截超过304万个涉嫌非法添加有害成份，以及宣传虚假疗效的食品和保健品的信息发布；截至2017年8月，阿里巴巴平台治理部共向全国各地执法部门推送涉假食品药品线索679条，协助警方破案236个，抓捕犯罪嫌疑人441人，查获涉假食品药品窝点374个，涉案金额11.95亿元。
8月29日，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孙军工在发布会现场表示，阿里巴巴一直在与全国公安、工商、食药监等执法机关建立联动机制，持续加大打击力度。
“为了让广大消费者认清包括有害食品在内的众多假货危害，今后阿里巴巴将会联合警方，不定期推出打假直播，坚定推进平台治理透明化和打假工作的社会共治。阿里巴巴绝不会为了商业利益推卸社会责任。”孙军工说。
王健认为，打击假货应当呼吁社会协同治理，电商企业虽然掌握庞大的数据信息，但自身并没有执法权，也难以对违法犯罪情况进行判断和认定，应当考虑建立长效机制，通过完善相关行业的监管规则和处罚规则，建立健全一套国家统一监管的消费者投诉体系，才能更好地对类似案件及时启动调查、进行系统性打击。
而在第三方医药服务体系麦斯康莱创始人史立臣看来，近年来假减肥药越发猖獗，根本原因在于对相关违法犯罪行为的惩处力度太低。
“假减肥药利润空间巨大，对消费者的人身健康也有极大危害，但无奈由于违法成本太低，才会一直引诱着不法分子纷纷铤而走险。”史立臣告诉记者，对于从事假减肥药的相关违法犯罪嫌疑人，应当重新考虑目前的处罚标准，加强刑事打击，“政府部门的相应监管也要落到实处，对于假减肥药的相关线索一定要追溯源头，打击整个灰黑产业链。”
